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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花香裏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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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花香裏(四)

義塾擱置的煩憂,很快被一樁喜訊沖淡。去大嶺鎮給流民建屋舍的衙役回來報說,種下去的甘薯苗長勢喜人,綠翠翠的梗葉蔓布林間地頭。

池舟本就要調撥糧米給牛七翁眾人,聞言當即決定親自過去一趟,順便驗看屋舍。

牛沛得知,主動請命跟隨。

錢禾這邊則忙著尋買鋪面,可惜一時沒有合適的,但也無妨,還有全州的特產店,於是趁孫甘來報送賬目時,讓他帶了棉麻布各十匹回去試賣。

“筍幹,陶器,棉布,過兩天還會有金花茶,四樣擠在一塊,不甚合適,特產店也得再尋個鋪面才是。”

錢禾想得入神,一手支腮,連肉幹也顧不上吃。青桃見了,以為她累乏,遂輕聲請其上榻小憩。

“不,這會睡了,晚上該睡不著了。”錢禾扭頭,見窗外晴空白雲,鳥雀啾啾,想了想,道,“琴姐說這兩天還會有新花布織成,咱們瞧瞧去。”

遠遠的,就見布鋪門口人來人往,客流不息。錢禾翹起唇角,讓車夫繞去後門。

這時,對面一輛馬車停住,一個婦人掀起布簾,沖錢禾笑道:“錢老板,我可等到你了。”

聞言,羅雲兒跳下車轅,走到車窗前,謹慎地環顧左右。那婦人又道:“錢老板,一起喝杯茶如何?”

錢禾笑道:“恭敬不如從命,還請秋行首先行。”

之前秋小英就任行首,在鴻記酒家宴請永淳所有布鋪老板,錢禾雖讓裘主管代替出席,還是好奇女行首的風采,遂悄悄乘車假裝路過,暗覷一二,記住了其樣貌。

看著秋小英的馬車緩緩向前,羅雲兒悄聲讓錢禾先行回家,她自會攔住對方糾纏。

“躲不了的,她都認出我了,我怎麽也得敬她這個行首,咱們布鋪可歸她管呢。”

話是這麽說,錢禾心裏也是打鼓,不知對方何意。

不一時,只見秋小英下車,進了東籬茶坊。錢禾遂讓停車,攏攏衣衫,帶著青桃、羅雲兒也走了進去。

一個夥計迎上來,請三人上了二樓的“菊雪”號雅間。

房內只秋小英一人,身穿藕色衫裙,頭梳高髻,以銀簪為飾,方臉劍眉,圓鼻頭下一張四方嘴,唇角翹起,看去總帶三分笑意。

“多謝錢老板賞光,這家的定勝餅很好吃,跟菊花茶很搭,請試試。”一面說,一面給錢禾斟茶,請其上坐。

錢禾自是不肯,兩人推讓半天,最後選擇在長榻上對坐,中間隔著張小茶桌。

見羅雲兒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,秋小英笑道:“我請錢老板來,是想合作的,絕無歹意。”

說著從懷裏取出一張紙箋,遞到對面。

錢禾垂眸一掃,登時楞住,只見上面寫著各樣棉線的價格,其中的山東府棉線每斤只要三文,比謝迪運來的足足低了一半。

“非禮勿視,秋行首,您快收起來。”錢禾瞥見紙尾的紅色印章,“秋錦堂”三個字分外觸目,進貨單可是商鋪機密,等閑不可見之,於是急急將紙箋推回過去。

“這是我的誠意。”秋小英望向錢禾,“秋錦堂的棉線與淳新布鋪的織造聯合,織出的布定是好看又實惠,且更加好賣。不知錢老板意下如何?”

當然好。錢禾快快一想,道:“不知秋行首為何選擇我?”

“原因嘛,有兩個。”秋小英端起茶盞,喝了一口,“第一,你是知縣夫人。”

錢禾怔然,青桃提起了心,羅雲兒攥緊了拳,喝道:“你怎麽知道?意欲何為?”

“我是行首,又是永淳當地人,真要打聽錢老板的身份,並不難。這是合作前的必要了解,並無惡意,若有冒犯,還請夫人見諒。”

秋小英繼續道:“但這不是我選夫人的關鍵。關鍵是第二點,夫人真心為永淳好,全州的永淳特產店便是明證。剛好,小英也很想為永淳做點事,這才冒昧請夫人過來。”

這就有點意思了,錢禾問她要如何合作。

“一條路,兩條腿。”秋小英神采奕奕,認真道,“織出好布,培訓自己的織手,讓永淳特產加上布匹這一項。為此,利潤這塊,夫人只能拿三,我也拿三,剩下的四,兩成用來培訓人手,擴大織坊,兩成作為稅金給縣衙。”

“縣衙提高稅金了?”

“不。但我聽說縣庫進來有些緊張,很多事無法施展,就想著合該多交些銀錢,讓大人,讓六房不作難。”

她說得誠懇,錢禾聽著很是心動,卻又覺得事情似乎太好了些,一旦合作達成,自己就不必尋鋪面,還能大有收益,但天上從來不會掉餡餅,能行麽?

“行首,請容我考慮幾天,再行答覆,好麽?”

“夫人請便,小英隨時敬候。”

回家的路上,錢禾問青桃怎麽看。

“聽起來可行,一舉不止三得,不過秋行首的底細咱們不知,還是慎重些。”

“我也是這麽想,得找人打探一番。”

*

大嶺鎮,牛七翁正帶著族人在路邊刻石為志。

“牛家村,”一個女童看著那三個楷書大字,咧嘴笑道,“族長,這字比之前的大!”

“大才顯眼,你爹爹回來,一眼就能瞧見,保證錯不了路。”

話音未落,一個歡喜的男聲響起:“族長,沛子回來了,您老還好麽?”

眾人循聲望去,見牛沛一身簇新鎧甲,手提長刀,精神抖擻地快步跑來。

“你小子怎麽冒出來了?大人許你假,還是被掃地出門,可別丟牛家人的臉!”一個男人道。

“二叔!我是跟著大人來的,你看!”說著扭頭望向道路,只見一隊人迤邐到來,當先的正是池舟,青袍黑馬,陽光下,挺直的背如山頂青松。

牛七翁立刻帶人迎上,池舟讓眾人免禮,說自己是來給大家賀喜遷居的,於是讓韋亭把車上的米糧、布匹發下去。

“謝大人厚恩,牛家村人世代不忘。”牛七翁不顧池舟阻攔,堅持拜謝,族人依樣而行,又請池舟去家中吃杯熱湯。

池舟提出先看甘薯。

“大人請隨我來。”牛七翁拄杖在前,引著池舟去了嶺下,謝飛跟宋琪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
只見碧葉叢叢,青梗蔓蔓,金風過處,草人搖曳起舞,鳥雀不敢落腳。

牛七翁蹲身,小心挖開一抔土,指著鼓凸如人參的紅根,道:“再有五十天,這甘薯當大如碗,這一株結有十多顆,估計得十五斤。”

池舟瞧著,甚是欣喜,四個常平倉填滿指日可待。

“這麽多葉梗,采摘後只能漚肥麽?”池舟忽道。

牛七翁擺擺手,示意他跟自己來。

繞過兩條小徑,走到自家新宅院前,牛七翁推開門,請池舟入內。

只見院中三間正房,東側是廚房,西南角圍著個木柵欄,裏面傳出噅噅之聲。

“小豬?”池舟問。

牛七翁訝然:“大人知道?”

池舟笑:“我還見過屠戶動刀呢。——以甘薯葉餵養肥豬,倒是第一次聽說。”

“老朽也是聽朋友所言,權且一試。”

這時,牛沛扛著一袋米過來,韋亭抱著半匹布跟在後面。

牛七翁請眾人入內,宋琪手快,去廚下尋了熱湯端上。

池舟繼續方才的餵豬話題,韋亭聽著,道:“此事若能成,永淳的肉食將能增補大塊,到時大嶺、三山兩鎮,將有橘子、甘薯、豬肉三種產出,自給綽綽有餘,還能外售,鎮上的人就不愁用度了。”

牛沛接口道:“我沒說錯吧,我們牛家人不止能養活自己,還能養活別人。看城裏人誰還敢說三道四。”

“沛子,怎麽說話!”牛七翁道,“我們現在是永淳縣人,不是外人,合該跟全縣人有福同享。”

牛沛看看池舟,又看看謝飛,忽地笑道:“我就是說說,我現在是在永淳縣衙當差,自當給永淳效力。”

牛七翁看向池舟:“大人,老朽有句話,也許不合適,但不得不講。”

“縣衙二百衙役,實在太多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這是一支兵甲。按照朝律,文官不可掌兵,一旦有人參劾,您是解釋不清的,還請大人早做決斷。”

“族長,您什麽意思?我們這剛通過第一場考核,您讓大人打發我們走?”牛沛喊道。

“人言可畏。大人要是因此……”

池舟截住他話頭:“不會,族長請放心,牛家這二百男兒,我既已錄用,自會管照到底。當然,我這個打算,還得您跟他們都同意。”

*

青桃折了兩枝金桂插在葫蘆陶瓶中,錢禾吸吸鼻子,暢快地笑:“該吃桂花糕了吧?”

“今兒是桂花圓子。”青桃道,去衣櫃裏取了件棉褙子,給錢禾穿上。

“臥佛寺的丹桂該開了,陶珊今年怕是吃不上哪兒的桂花圓子了。”錢禾看著手裏的信,她的好友,近來吃什麽吐什麽,特意來信訴苦。

還是你乖,錢禾撫撫鼓腹,讓青桃取筆墨,開始回信。

正寫著,羅雲兒叩門進來,報說打聽到的秋錦堂消息。

“這樣聽來,倒是我小人心了。”錢禾以筆桿撓撓額頭,“成吧,等過了八月節,我就給行首回覆。”

這樣做,自是想等池舟回來,做最後的確認。關於商鋪,縣衙都有各種載錄,外人很難得知。

誰知池舟從大嶺鎮離開,又去了白橋鎮,那裏正在建造石橋,裴勇監工。

這一大圈繞下來,回到家已是中秋前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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